过去几天我陷入了某种沉默的愤怒。 这种愤怒不是一般的生气， 更像是对过去无言的抗议， 不可抑制却无力。
有个小我快20岁的表弟S， 和父母脱离关系了。 这个‘家丑‘被他的父母掩盖了1年多， 终于藏不住了。
S是家里的长子。 他的父母受教育不高， 只有中学程度。他们年轻时为了追求理想吃了很多苦， 后来创业成功， 30多岁才有了孩子。
S一出生就碰上父母事业的上升期， 生活素质只有从好变得更好。 照理说， 他比我们这些高一辈的哥哥姐姐幸运很多， 简直无忧无虑， 要什么有什么。
我经历过父母最穷的时期， 到了中学家里经济才转好。 我大学毕业后， 打工两年多后就自己创业。 为什么自己创业， 因为我们只是普通家庭没有什么资源， 要过好日子就只能自己创造。
和我同辈的亲戚大多也是一样， 读完大学后直接投入职场， 成家立业买车买房全靠自己。养孩子之余， 还要奉养年老的父母。生活的压力下，没有人敢脱离正常的人生轨道， 规规矩矩地工作赚钱一直到退休。
S不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 也快追上银汤匙了。 他还在读小学时， 父母已经开始置业投资， 拥有好几间公寓和店屋。 中学还没有毕业， 他已经知道自己未来会继承至少价值好几百万马币的财富。
一出生就被塑造好了未来
S的父母受尽了教育低的苦， 创业初期被很多人瞧不起。 他们在S诞生前就发誓不让儿子重复他们走过的路。 S必须读大学， 而且是理科。 传统华人一般认为读理科有前途， 英文和数理从小打好基础， 长大后才申请得到好大学好科系。
S的父母， 年轻时刚好英文和数理都很差。 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读大学， 进了社会吃大苦， 就是自己没有英文和数理的优势。
刚好的是， S还在幼稚园时， 我这一辈的陆续考进大学， 大部分人都是读当时最热门的工程系。20多年前， 有个名校工程系的大学文凭几乎就是高薪的保障。S的父母更是把我们当成模范， 尽力把S往同个方向培养。
S从可以认字算数起， 就启动了Kumon教育之旅， 专补英文和数学。 除了一般的课外补习， 他一个星期上两次的Kumon， 风雨不改。 一直到中学进了国际学校， 他才从Kumon ‘毕业‘。
除了学校功课和数理， S的生活其实很充实。 他学弹钢琴， 游泳和骑脚车。 在当时看来， 他的资源充分， 要什么有什么，未来应该顺风顺水。
强势的父母，听话的儿子
但是， S从来不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 他在父母严厉的管教下， 生活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完全没有妥协或改变的空间。每天必须做什么， 每年必须完成什么考试或比赛， 考试成绩必须在几分以上。 父母的期待和要求， 成了他努力的标准。
父母经常告诉S读书的重要性， 读理科的好处， 听他们的话一辈子就顺利。 S相信了， 一直很配合地照着父母的话去做。
S乖到什么程度？ 有次他们全家来我家做客。 天气热， 我请S吃冰淇淋。 S很不好意思， 问父母他可不可以吃‘免费的东西’，还是应该还我钱。父母点头后他才敢开始吃。
好几年前， S的父母出国， 把已经读中学的S寄住在我家两天。他们怕S沉迷玩手游，没有按照他们的时间表作息， 每隔三个小时打电话检查一次。
虽然S在经济上比很多同龄的人优渥， 他几乎没有自己独立做任何决定的自由。 读什么学校， 修什么科目， 玩什么， 吃什么， 花多少钱， 统统父母说了算。 基本上， 他只要跟随父母的想法， 不要出格，日子过得顺顺利利。
申请到名校， 毕业前失联了
不久前， S申请到了英国名校的工程系， 世界前10大的大学。 他的父母非常高兴， 兴奋地把入学录取书分享给所有亲戚朋友看。只有中学文凭的父母， 培养出读著名大学的儿子， 证明他们教育有方，近20年的努力有了回报。
开学时， S全家来了趟英国旅行， 在大学校园四处留下快乐的合照。 漂亮的古建筑， 浓浓的学术气氛，仿佛给予了幸福开端的承诺。
时间快转到3年后， S和父母不联络了， 也在网路上消失， 社交媒体的账户全都注销了。 S的父母碍于面子， 从不和任何亲戚提起这事。 如果有人问起， 他们只说S已经长大可以独立生活了，和他们无关。
S到底有没有从大学毕业， 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同样背景， 几乎刻复的遭遇
为什么我知道S失联的消息后那么愤怒， 因为我也曾经几乎想和家庭断绝关系。 20多年前我也曾经被某名大学录取工程系， 但我背着父母放弃了入学， 转而进修自己喜好的科目。
父亲接受了事实， 母亲却大发雷霆。 可能我让她失望了， 或丢她脸了。我不知道， 因为我有一整年没有和母亲说话， 几乎都呆在宿舍不回家。
一直到第二年， 我获得了奖学金， 母亲才慢慢接受事实。 但如果有外人问起， 她还是会告诉他们我还在名校读工程系。
母亲对我的选择的抗拒， 一直到我第一次创业成功收入稳定， 才态度转好。
但是， 在之前我受尽了她的冷漠。 她不接受的态度， 导致亲戚长辈认为我辜负了父母的培养， 只会自私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S的父母， 多年来冷嘲热讽， 经常批评我不孝顺父母。我多年来遭受亲戚的冷言冷语和瞧不起， 就是因为我父母根本没有为我的选择出声。
我为了向这些人证明自己， 还有维护我父母的面子，努力地赚钱。 因为只要有钱， 就能让这些人的嘴巴闭上。
我和原生家庭的对立， 很早就开始了。 一直到我出国独立生活好几年后， 我父母才渐渐接受了我特立独行的做派。 反正， 怎样我都可以生存下来， 需要钱我会找到办法赚。
生命自然会找到出路，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塑造自己生活的能力。 想要有钱， 就努力赚钱； 想要平淡过日子， 就省省过日子。 生活， 其实就那么简单， 想要怎样的生活自己去创造好了。
事情已经过去20多年了， 我也坚持‘自私’ 了很多年。 长辈们还是不认同我的选择， 但也奈何不了我。
S因为某种不详原因， 和父母对抗。 他不像我那么厚脸皮继续赖着， 他选择逃走， 逃得越远越好。
穷人家的孩子， 比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自由
S年纪还小， 他可能不知道， 这其实不是他的错。 我是一直到30多岁读研究所时， 才领悟这一切的痛苦， 都是穷造成的， 而且是那种很穷很穷的原生背景。
穷苦人家的小孩， 背负着‘改变命运’ 的压力， 比有钱人家的小孩大得多。
上一代过得太苦，被太多人看扁， 越想要自己的儿女成为人上人， 过得比自己好。
自己已经过得很好很满意的人， 反而会给子女比较大的自由度选择自己的未来方向，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努力， 生活就不会太差。 反正家里的钱底气够， 给子女试错的容忍度也比较大。
穷人家的小孩， 没有试错的机会。 他们被父母期望必须超越上一代，甚至改变几代人贫穷的命运。 父母认为什么方向可以赚更多钱生活更好， 他们为子女决定好走那个方向。 子女的想法，如果和父母相左， 就是不实际。
如果遇上像S父母一样强势的， 小孩更没有自己选择的空间， 一切由父母操控。
虽然S出生时， 他父母的经济条件已经很好， 超越了大部分人， 心态却还是和过去穷困时一样。 自己闯社会时受了很多苦， 就直接为儿子选了一条‘通往成功’ 的道路， 即使儿子并没有成熟到了解自己到底适不适合那条路。
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读过书被社会鞭挞， 所以儿子就必须成为优秀高材生， 做个人人尊敬的专业人士。 背着名大学的文凭， 他在社会上肯定备受人尊敬。
S其实算幸运， 他在学业方面一直表现不错。 虽然不是最顶尖的学生， 他多年保持在全校前10名， 顺利考进理想的大学。
人生不止于此，听父母的话未必人生一帆风顺。
西方大学的教育体系强调独立思考， 自己挖掘问题， 然后自己找出方法解决问题。 S上了大学后， 应该领悟到了些什么吧。
他改变了， 他父母却没有改变。
希望他用和家庭决裂的方式换来的自由， 得到他想要的生活方式， 可以静下来思考的空间。 过段日子， 等他领悟了为什么他父母会那样操控他的生活， 可能他会回来。
也可能， 他不会回来。
不管怎样， 我祝福他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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